未名城,粮仓望楼,气氛诡异。



    赤衣女人伸出一只白皙细腻又纤细修长的手,轻抚红袍孩童的脑袋,再揉捏在他稚嫩的脸蛋上,像是一个母亲疼爱她的孩子一样温柔,她低头看他肉嘟嘟的侧脸,有些疼惜的笑道,“你瞧你,小小年纪,怎么就被你那狠心的爹娘丢到中洲来了?哦,对了,你爹娘在你刚出生时就死了,你说不定都记不得他们的样子,如今那个老鸟头也死了,留下你孤零零一个小鸟儿......”



    “我记得你们家那老鸟头活着的时候,对那个女人很好,如今她怎得竟这般待你?”赤衣女人伸出一根手指在红袍孩童的脸上点了点,后者便能够说话,“还是说......她竟想要让你也死在中洲?!”



    红袍孩童听了这一番话,脸上原本有些惊骇的神色反倒平静了许多,他幼稚的脸上显现出与那张脸截然不同的肃穆神色,闻言开口道,“你说得对,我已经记不得爹娘的样子了,但日月湖就是我的家,日月湖的所有人都对我很好,我不知道你说的女人是谁,但无论她是谁,对我都很好,我没有孤零零的生活过,也过得很好,没有人想要让我死。”



    “前辈......”江清韵此时额头上已是一层细密的汗珠,可她的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浑浊,“长辈们的恩怨,便在长辈们那一代完结,没有必要牵连小辈,以您



    的实力身份,何必与他一个小孩子为难?平白坠了您的名声。”



    赤衣女子这一次没有去看江清韵,而是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,“恩恩怨怨,哪里是说完结就能够完结得了的......”她缓缓抬起头,用十分复杂的目光看向江清韵和她身后的年轻道士,“因果纠缠,就像我与你们相见于今时今地,彼时的我们哪里能够预料得到......”



    她的一双玉手仍在红袍孩童脸上揉捏,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。



    江清韵手上的法诀一变,双手掐诀改为双手合一,继而变幻出一个十分复杂的符印,就在那印结成的一瞬间,她背后已经颤鸣已久的古朴飞剑“呛”的一声出鞘,继而倒悬于她面前,清亮如同一缕冰泉,散发着迫人的威压。



    可赤衣女子看都不看,抬了抬眼,却是问江清韵身后护着的年轻道士,“你......叫洛川?”



    江清韵身形一震,其余诸人亦是脸色大变。



    千雪双目之中冷然决绝之色一闪,年轻女道常年冰山一般的面容刹那消融。



    影子面甲之下双目杀意凌然,葫芦道士缓缓闭上双目,咬了咬牙。



    长须老道等一众望川道士个个横眉竖目,只是动弹不得!



    洛川此刻已经没有了先前初见赤衣女子时的震惊,等到他发觉原本束缚着他的力量似乎消解,才注意到,原来这赤衣女子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女人。



    那年轻女人穿一身



    宽松浅淡的长裙,浑身上下不见一个配饰,不施粉黛,长发披肩,明明该是清纯年少的模样,却因为一张天生媚意的脸,让她看起来极端纯欲。



    洛川发现自己连同手脚都能活动,看一眼四周大概全不能动的众人之后,回望赤衣女子道,“回前辈的话,晚辈名为洛川。”



    一句话说完,洛川看见站在赤衣女子身后的年轻女人看向自己的眼神立刻就变了,变得仇恨万分,杀机深沉。



    赤衣女子对于这样的回答看起来没有任何意外,“前些时候听说你要同时迎娶两位夫人,怎么不在离城太守府宫里老老实实待着,跑到这里来做什么?”



    洛川没有半点想要耍弄心思的意思,闻言答道,“惊闻河玉城失守,数百万百姓浑然不知南夷兽潮将至,特此前来,为此间百姓争一线生机。”



    赤衣女子身后的年轻女人闻言明显有些震惊,赤衣女子脸上则看不出喜怒,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,好像洛川口中说出来的不是数百万百姓,而是数百只蚂蚁一般,“南夷既然敢出手谋一座有阵大城,背后之人,当不是你可以抗衡,带着这么些人去送死,何苦来哉?”



    洛川还未开口,在他身前的江清韵已经咬着牙道,“望川剑修,护道身死......何惧之有?!!”



    赤衣女子嗤笑一声,“留仙走了,望川之上那些个最顶用的,一个个东躲西藏,反倒是你们



    这些上不上下不下的跑来南疆以死护道,好一座望川,老头子当初送你上望川之前,可曾替你卜过一卦否?”



    江清韵瞪着眼睛道,“我辈剑修,命不由天!”



    “此时此刻,你命便只由我......”赤衣女子媚眼如丝,只是斜瞥了江清韵一眼,后者原本积累起来的一点点环绕周身的天河气势,便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,震得烟云般散去,“死在我的手上,还算护道吗......?”



    一众望川剑修怒目而视,可哪怕将丹田气海搅得天翻地覆,也不能在周身举起一丝一毫的真气!



    江清韵浑身颤抖,低吼出声之际,却见身畔一人竟排众而出,正是洛川!!



    “太守大人!!”



    洛川没有理会江清韵的声音,几步走出来到那赤衣女子身前六尺,弯腰行礼,并不抬头,“前辈,我知前辈此来不是为了为难我等,毕竟我等也不过是他人手上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。晚辈曾听闻,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不到前辈今日之境界,许多事情确实看不得那么通透,但匹夫之志不可夺之,否则这中洲之天下,又当如何?晚辈不知怎样可以请前辈放过此番,若前辈有所求,而晚辈有之,晚辈愿双手奉上。”



    赤衣女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洛川如此模样,眼神之中忽的有了一丝没有人能够看懂的哀伤,可她的声音仍旧媚意天成,“离郡太守,是



    要与我买诸位的命了?”



    洛川仍旧没有起身,只答了一个字,“是。”



    赤衣女子哈哈大笑,笑得花枝乱颤,笑得柳枝一般,笑得这一方望楼之中的小天地,好像居于现实与虚幻之间,让人有些分不清楚!



    好一阵迷乱之后,赤衣女子才渐渐平复了情绪,她走到洛川面前,近到低着头的洛川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脚踝,“好,过些时候,我要你去见一个人,替我捎带一句话。”



    洛川问,“什么人,什么话?”



    赤衣女子却不答了,她转身而走,在众目睽睽之中,仿佛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。



    在她身后,那天生媚态的年轻女人深深的看一眼仍旧躬身的洛川,也好像本就是一道虚影一般,消失不见......



    望楼之上,重归平静。



    唯有一句话,似乎远去,似乎回响......



    她说。



    “最是春桥夜,流水落云天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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