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们说你要留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陶陶,我现在是不是对你太好了?”赵郃说出的话都带着冰碴。

    他不过是放人离开那么一小会儿,就得知这么个消息,如今她可真是能耐了。

    想想赵郃都快要压不住自己的怒火,准备把人抓回去。

    她怎么还敢留在长乐宫,怎么敢的啊,是觉得赵承伟刚刚没对她怎么样吗,还是觉得贵妃能见她一面?所以回来就能相安无事,一世安康了吗?

    真是可笑至极,愚蠢至极。

    “我最后问你一遍,你是不是真的想留在这里?”

    赵郃从阴影里走了出来,他半阖着眼,垂头把玩着玉佩,明明看不出来一点动怒的模样,可偏偏陶陶知道,赵郃不会放过她的。

    陶陶注视着赵郃,她突然莫名一笑,不知道是喜还是悲。

    现在她的心里慌乱极了,也酸涩极了,明明走到今天这一幕,她是早有预料的,可是为什么真的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这么难受呢,她好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。

    赵郃……

    她看着赵郃,赵郃却并不愿意抬头,两人僵持着。

    良久,陶陶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殿下早知道我会被带到长乐宫是吗?”不是疑问句,而是肯定句。

    赵郃:“你是在责怪本宫?”

    “陶陶不敢,只是陶陶不明白,为什么早都已经改变不了的事情殿下还要拿它出来让我做选择,到底是在考验我,还是逼我放弃。”

    宫里面早就下了命令要让她进宫见贵妃,但是赵郃一直压着,甚至还向她透露出了贵妃娘娘有孕的消息,借此机会逼迫刺激她。

    赵郃想要的是什么?是看她会不会为了他口头上的“承诺”放弃进宫,还是看她心里到底有几分他,又有几分别人?

    陶陶在那一瞬间犹豫了,赵郃想要的她真的给得了吗?

    陶陶:“那么殿下满意吗?对于我的这个选择?”

    她至始至终都选择了一条路,一条可以没有他的路。

    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”赵郃眉头紧皱。

    陶陶深呼吸一口气把要流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,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陶陶死死扣着手心,来让自己保持清醒。

    “殿下真的不明白吗?您难道不是在问我,娘亲和殿下,在万分之一的关头我到底会选什么吗?”

    如此直白的撕开那层试探,两个人几乎快要坦诚相见。

    赵郃心里蓦然一痛,早在他三番五次逼问陶陶的时候,就已经知道了她的选择,她一直想回到从前的生活,所以才会那么坚定的要见王若语。

    她从前的生活里没有他。

    可是那又怎么样呢,她回不去,她也不能回去,他不允许,以后所有所有的时光都只会有他们两个人。

    所以,他现在不想要什么答案了。

    “陶陶,我……”

    陶陶突然走上前,伸手抱住了赵郃,打断了他的话。

    她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,赵郃箍住她的腰,死死用力,让她生疼。

    “赵郃,为什么我只能选择一条路。我对你的心意,是真的,从来都没有动摇过。”

    “她是我的娘亲,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,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娘亲,那我不再是陶陶了,我就只是没有根,随波逐流的浮萍了。我永远都不会放弃我的娘亲,永远都不会。”

    陶陶顿了一下,又接着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可不可以等等我,再等等我,让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情,让我再陪陪娘亲。”

    “最后再陪陪她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陶陶是在告诉赵郃,也是在提醒她自己。

    赵郃没有说话,只剩下他庞大的身躯重重压在陶陶身上,让她无力承受。

    “赵郃,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,我可以帮你。”

    “除掉这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最后这半句,被淹没在赵郃的唇瓣之间。

    陶陶仰着头,亲在了他的唇上。张着嘴,只是羽毛般轻轻拂过,模糊掉了这半句话。

    除了赵郃和她,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。

    陶陶的眼睛炯炯有神,亮得吓人,在那一瞬间赵郃似乎看到了她的决绝和疯狂。

    赵郃推开了陶陶。

    陶陶:“你相信我,我一定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为什么要对他说这句话,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
    陶陶捏着赵郃的手臂,她一字一句地告诉赵郃,她的决心。

    “因为他是个孽种。”

    赵郃看着陶陶,突然间有些恍惚。原来这么多年她心里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放下过,从来都没有过,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恨着赵承伟,那……是不是也恨着他。

    他甩开陶陶的手,再次推开她,后退两步,和她拉开了距离。

    赵郃觉得自己真是既卑鄙又胆小,他对于陶陶的这个提议竟然可耻的心动了。

    他……确实不想这个孩子出世。

    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,都会是他最大的阻碍,赵承伟现在把持朝堂,稳坐高位,若是后宫中多了这么个小东西,即使起初会有人反对这个小东西的存在,可是假以时日,他迟早会走入朝堂。

    有赵承伟在背后操作,赵郃会遇到很多麻烦。

    最初在知道贵妃有孕的时候,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思除掉这个孩子,可是一方面确实有别的顾虑,另一方面也在这长乐宫插不进去手。

    此刻,陶陶重新勾起了他的念头。

    赵郃:“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

    陶陶: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她惨然一笑,仿佛一把刀重重插在赵郃心口上。

    赵郃在看不下去,他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陶陶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,越走越远,无力般跌倒在地,无声的哽咽着。

    刚刚她在赵郃面前一滴泪也没有流,她强忍着涩意,是那么坚定,是那么勇敢。可是现在,她一点都撑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一点都不可以。

    王若语出现在陶陶身后,柔声说道:“其实你可以和他走的,娘亲见了你这一面,已经心满意足了。”

    陶陶放声大哭,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真的好难,好难啊,她抱着王若语的小腿,哭得不能自已。

    王若语就站在那里,静静地等待着陶陶发泄完。

    她看向赵珏离开的方向,算起来,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这孩子了,如今赵郃更高了,也真的长大了。

    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。

    她走过半生,一眼就能看出赵郃对陶陶的心意,陶陶对他……也并非无意。只是隔在两人中间还有着太过于沉重的东西,现在迈不过去罢了。

    陶陶不过是刚及笄的孩子,又离开她身边那么久,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,心里藏了太多事。

    王若语弯下腰,擦干陶陶脸上的泪。

    “相信娘亲,很快就结束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
    陶陶望着王若语,泪眼婆娑,她重重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王若语捏捏她的小脸把人拉起来,带回了早就已经在长乐宫准备好的房间。

    她看着陶陶睡下,才孤身出来,关上门。

    老嬷嬷在门外已经等候了多时。

    “娘娘,快去歇着吧,您还怀着身子呢。”

    王若语搭着嬷嬷的手,往回走去,“明天囡囡起来该不舒服了,你叫人备着点润喉的汤水,在做点她喜欢吃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嬷嬷:“是,奴婢记得了,一定会好生照看小姐的,娘娘放心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来了吗?”

    “陛下已经在殿内等候娘娘多时了,不过陛下吩咐过不让奴婢们催促娘娘。”

    王若语放慢了步子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夜深了,寒气入骨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耿川柏候在长乐宫外,见赵郃一个人出来,没忍住向他身后探头看了看。

    “不用看了,她没出来。”

    赵郃的声音低沉了不少,嗓子有些沙哑。

    耿川柏没想到殿下竟然没能把姑娘带出来,有些诧异,“是贵妃娘娘不同意吗?”

    他想着殿下得知陶陶要留在长乐宫的消息时脸色那个难看,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从宴会上退了出来,吩咐他去让人立刻备马车。

    然后就脚下生风的来到了长乐宫,殿下甚至都没有让人进去通报就闯了进去。

    耿川柏不知道,殿下到底是因为姑娘第一次忤逆了他的意思,还是因为姑娘有可能不会再回东宫了而恼怒。

    嗯……其实气急败坏更恰当。

    赵郃冷冷丢下一句,“是有人翅膀硬了。”

    耿川柏哑然,看来殿下在里面是碰到了钉子。

    他回头看向长乐宫的大门,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。

    明明一切都快要好起来了,殿下把姑娘带进宫,让她在中秋家宴上同行,几乎是明确表明了殿下的态度。下一步就是想办法给姑娘一个身份,赐婚,然后让她名正言顺地进入东宫。

    就算不可能是正妃,但若是法子使得对侧妃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。待日后殿下登基,姑娘凭着这份情意又是什么位份得不到啊。

    可姑娘现在偏偏留在了长乐宫。

    耿川柏担忧的看着赵郃,实在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点什么事情。

    赵郃走得飞快,到了马车前他也是置之不理,夺过旁边的马绳独自骑着就向宫外跑去。

    奴才们面面相觑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可左看右看,先前一起来的姑娘却是不见了踪影,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。

    耿川柏让他们回去,自己骑马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一路上赵郃的脑子里都是陶陶的脸,还有她最后那惨然又疯狂的笑意。

    “因为他是个孽种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他是个孽种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孽种。”

    赵郃风风火火进了东宫,一脚踹开他房间的门,垂头丧气地瘫倒在软榻上。现在他的脑子一片混乱,什么都听不到。

    他的耳边一直回响起这句话。

    青黛得到消息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耿川柏也刚好进了门。

    青黛吓了一跳,连忙问道:“发生什么了,姑娘呢?怎么就殿下一个人回来了?我听下人说殿下的脸色难看极了,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

    耿川柏不满青黛的慌张,皱眉凝视着她,“青黛,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,慌里慌张成何体统!我看你是离开主子太久,都不记得规矩了是吧。”

    青黛面如死灰,一盆冷水浇到头上,让她彻底冷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是属下失了分寸,请耿侍卫责罚。”

    耿川柏还想在训斥两句,可是看到她颓废的样子,又想着如今这一团乱麻,还是没有在继续说下去。

    其实青黛严格来说还不能算是他们的人,她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,只是刚收上来的外围人员,就被送到了陶陶身边。

    起初陶陶身边不是没有安排过专门的丫鬟,可她戒备心太强,刚来的时候又是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,一点小小不对劲的地方都会让她浑身颤栗,拒绝别人的靠近。

    后来是赵郃亲自选了青黛,送到陶陶身边,一呆就是这么久。平日里除了照顾陶陶,就是监看着她有什么异常,尽管赵郃几乎从不过问,但青黛也会按时禀告一些事情。

    包括上次陶陶夜闯书房找酒的事情。事后耿川柏也亲自去核查过,书房没有丢任何东西,且重要文件印章也一应都没有被碰过。

    青黛的性子确实还需要经过更多磨练。

    “罢了,若是再有下次,你便自己去领罚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吱呀一声,赵郃拉开门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已经恢复了冷静,分毫看不出刚才的失态。赵郃看向青黛,问道:“你主子今天带了什么东西进宫。”

    青黛:“一本琴谱,姑娘亲手制作的琴谱,是送给贵妃娘娘的礼物。”

    “里面内容你可看过?”

    “看过,姑娘说都是些儿时贵妃娘娘教授的曲子。”

    “去写下来。”

    青黛: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耿川柏,你现在就启程去临城,把事情处理了,速战速决。”

    耿川柏:“是。”

    青黛犹犹豫豫,她看着赵郃欲言又止好几次,却又实在问不出来。

    耿川柏在暗处狠狠瞪了她一眼,发出无声的警告,但青黛的这副模样早都已经让赵郃看在了眼里。

    “还有什么事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,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

    “她现在有事情要做,做完就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做完就回来了。

    赵郃告诉别人,也告诉自己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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