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了,终于死了.........

    许七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高度紧绷之后,带来的是极度的疲惫,这种疲惫来源于身体和心灵。

    连番的大战,让他状态非常不好,尤其骑龙拼杀这一环节,乍一看他凶猛无比,干脆利索的强杀贞德。

    其实是以伤换伤,杀敌一千自损八百。

    贞德的反击,以及玉碎带来的反噬,让许七安遭受极大的创伤。

    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,都是值得的。

    许七安立于灵龙背脊,眺望着苍茫大地,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把这段时间以来,挤压在心中的郁气,彻底吐尽。

    默然片刻,他撕下一缕布条,绑好披散的长发,整理了一下褴褛的衣衫,朝东北方躬身作揖。

    魏公,一路走好。

    魏公,来世也当称雄!

    .............

    死了,父皇死了.........太子站在城头,痴痴的望着遥远天际。。

    他脑海里,闪过一幕幕往事,威严的父皇高坐龙椅,威严的父皇大声呵斥,威严的父皇身穿道袍,严肃的父皇掌控朝堂,这样一位手握权柄近四十年的父皇,竟死在了一个匹夫手里,太子........流下了激动的泪水。

    王首辅同样在眺望,这位老人脸色和眼神都无比复杂,快意、悲伤、感慨、心酸.........

    他愣愣的眺望,很久都没有动弹一下,大概在缅怀自己那段随着皇帝殒落,而一起终结的仕途吧。

    群臣神色复杂,一时间无能说话,沉浸在皇帝终结的那一幕。

    许七安,弑君了!

    大奉开国六百载,除了武宗皇帝当年清君侧,连同昏君一起清..........大奉的皇帝从未被人诛杀过。

    元景,或者贞德? 是大奉历史上第一位被匹夫击毙在京城的皇帝。

    今日的事端,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? 哪怕过去千百年? 后人评说这段历史时,想必会津津有味吧。

    从元景十六年说起,一直到元景三十七年? 其中必然会夹杂魏渊的捐躯? 八万将士的覆灭。大奉史上这位沉迷修道的皇帝? 最后被匹夫许七安,斩于京城。

    诸公感慨万千之际,忽听一阵哀哭声。

    循声看去,只见御史张行英,扶着墙头? 哭的老泪纵横。

    前魏党成员? 一个个双眼含泪? 或低头擦拭? 或昂着头,不让眼泪流下来。

    片刻后? 包括失态痛哭的张行英在内,这些手握大权的魏党成员? 当着各党派的面? 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动作。

    他们整理衣冠,朝东北作揖,而后转身,朝天边那人作揖,许久不起。

    ...........

    此时此刻,皇城的另一头,怀庆迎风而立,素色衣裙飘飘。

    风撩起她的发丝,轻抚她绝美清丽的容颜,皇长女轻轻松开紧握的秀拳,于心底松口气。

    他从未让她失望,勇武,霸道,睿智,无所不能.........这一战,虽有波折,虽有担心,比如镇国剑腾空的时候。

    但怀庆依旧不认为许七安会输,因为他没输过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奇男子,即使是她,也不得不佩服和崇敬的奇男子。

    怀庆撩起舞动的鬓发,挂到耳后,与留下感动泪水的太子不同,她心里振奋唏嘘的同时,还有沉重。

    贞德帝殒落,这只是开端,随之而来的善后问题,才是重中之重。

    这主要分为两方面:一,对整个中原的交代。

    其中包括各州的百姓、各地的官府、各地的军队,以及江湖人士。

    百姓方面,需要考虑的核心是“民心”二字,是坦诚布公,还是隐瞒,都会造成民心尽失的局面。

    军队是同样的道理,某种意义上来说,稳住军心比稳民心更重要,尤其北境和东北三州的将士。

    这批人是最容易哗变的。

    如果这一战里,许七安败了,那玉阳关中一万多名将士,必然造反。

    各地的官府需要安抚,不能让他们在这件事上产生惶恐不安的情绪,这样,才能帮忙稳住百姓的心,才能不让江湖组织趁机作乱。

    第二方面,新君。

    对于现在的京城来说,现在至关重要的,是新君登基。

    新君登基是一切的前提,只有新君登基,才能稳住各方。若是大奉群龙无首,再加上贞德帝的所作所为,中原必将大乱。

    “太子,总算熬出头了。”

    怀庆遥望午门的城头,望着黑压压的那小撮人,她笑容古怪,似嘲讽似不屑。

    ............

    “狗皇帝终于死了!!”

    李妙真握紧拳头,又激动又亢奋,恨不得长啸三分,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之情。

    但同时又有些怅然,狗皇帝死了,她的青春结束了。

    天宗圣女当年粉嫩下山,闯荡江湖,两年里,她的口头禅便是:

    迟早刺死狗皇帝。

    而今两年匆匆而过,狗皇帝死了,她忽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惆怅,仿佛人生的某段旅程,彻底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楚元缜没有说话,他早已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十年书生意气,今朝终于荡平胸中郁垒。

    恒远双手合十,微微垂头,默然不语,似是在追忆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。

    “我爹知道大奉皇帝被杀,肯定会很开心,就会想着打仗。”

    丽娜说道:“他很喜欢打仗,说大奉的女子是最好的,衣衫是最好的,房子是最好的,什么都是最好的。什么都要抢过来。”

    丽娜的爹是个精奉分子,就是精的方式有些不对。

    我很推崇大奉文化,推崇大奉一切,所以统统都要抢过来。

    ...........

    “废物,废物,废物!”

    脚踏黑色莲花的地宗道首,声嘶力竭的咆哮:

    “贞德就是个废物,修行四十年,全修到猫身上去了。被一个练武不到一年的小子斩杀。”

    他有些气急败坏。

    贞德帝委托他出手牵制洛玉衡,报酬是事成之后,帮助他出手对付金莲。

    黑莲渴求元神完整很多年了,他今日不敌洛玉衡,非他实力不行。大家都是差不多渡劫期巅峰的人物,谁也不比谁弱。

    但他的元神是残缺的,而道门最厉害的手段就是元神领域。

    他眼下被洛玉衡重创,若是贞德胜出倒也罢了,都是值得的。

    结果,偷鸡不成蚀把米。

    地宗道首气的原地爆炸。

    乳挺腰细,容貌倾城的洛玉衡,抖了抖剑花,道:“我修道也才三十四年,师叔~”

    黑莲表情一僵,洛玉衡比他小一辈,但现在的情况是,他被洛玉衡压着打。

    他刚骂完贞德帝修行修道猫身上,洛玉衡扭头就给了他一记耳光。

    下一刻,他仿佛被激怒的雄狮,咆哮道:

    “你少得意,你少得意,你如今气息沸腾,犹如翻涌的海潮,底下沉淀的业火即刻就会发作,我看你如何躲过这一劫。”

    洛玉衡隐居京城多年,从不与人动手,最多就是操纵分身代替本体出面。

    这是因为她需要靠修为压制业火。

    而今她全力出手,往日里牢牢压制的业火,必将反噬。

    黑莲诅咒完,忽然愣了一下,他看见洛玉衡明媚一笑。

    她微微侧头,看一眼京城方向。

    那家伙如今已是三品,又斩了贞德,不管修为还是气概,都足以匹配她。

    ............

    观星楼。

    萨伦阿古站在八卦台边缘,眯着眼,望着天边那道傲然而立的身影,他缓了口气,道:

    “原来大奉的半数气运,在他身上,这就是你的谋划?”

    监正负手而立,与他并肩,淡淡道:

    “算是吧。

    “贞德自以为气运加身,我不会动他,也不能动他。确实如此,对术士来说,弑君是自毁根基,品级越高,反噬越大。

    “昏君也好,暴君也罢,只要一日还坐在龙椅上,便一日是一国之君。对其他高品级修行者来说,人间帝王气运加身,弑君因果缠身,不是逼不得已,没人愿意跟他较劲。

    “贞德信心十足,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,他却忘了,三品以上的修行者不愿与他较劲,但我可以培养一个愿意和他较劲的人。

    “过河之卒,退无可退,但可弑君。他终于领悟了这个“意”,不枉费我多方馈赠。”

    萨伦阿古眯着眼,道:“所以,魏渊的死,也在你的计划之中?”

    监正探出手,往虚空里一抓,抓出酒杯,抿一口醇酒,悠然道:

    “魏渊是自己求死,与我何干,我不过是算到了这一步,然后根据将来要发生的事,提前布局。”

    萨伦阿古吐出一口气:“魏渊知道吗?”

    监正颔首,笑了一声:

    “他分析出来了,不然,为何留下血丹?他能心无牵挂的封印巫神,是因为他料定贞德必死。”

    说着,监正目光望向远方,喟叹道:“他甚至算到了那一步,这确实是我没有想到的。”

    萨伦阿古皱了皱眉,他竟没听懂监正这句话的意思。

    监正笑道:“不用想了,天机已被屏蔽,和你也没关系,你这位大巫师占卜不出东西。”

    随着贞德帝的陨落,两位一品高手的较量随之放缓,监正没有趁机痛打落水狗,这里虽是他的主场,但要杀死一位活了数千年的大巫师。

    代价将是京城之地,化为废土。

    没那个必要。

    萨伦阿古皱了皱眉,沉吟道:“你有为他屏蔽天机?”

    他,指的是许七安。

    监正反问道:“为何这么问。”

    萨伦阿古坦然道:“来京城前,我卜过一卦,贞德的卦象是吉凶并列,这意味着他将面临生死大劫。可我同样为许七安算了一卦,你猜猜卦象如何?”

    监正默然。

    萨伦阿古露出古怪笑容:“大凶之兆!”

    ...........

    云鹿书院。

    许二叔在书院学子们的帮助下,将沉重的行礼,一件件搬上马车。

    这里面有古董字画,有被褥衣衫,有日常用品,数量繁杂。

    许家打算搬到剑州定居,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。

    今晨起来后,一家人就失去了笑容,心情沉甸甸的。对于二叔和婶婶而言,唯一欣慰的是许二郎也会前往剑州。

    这很好,一家人不用分开。

    至于大郎,夫妻俩刻意没有提及。

    许二郎的授业恩师张慎,负责送许家前往剑州。

    此去剑州路途遥远,许家的女眷偏偏长的貌美如花,虽说许平志是七品武夫,炼神境在江湖中也是一把好手。

    但如果遇到有组织有规模的悍匪,许平志一双手一双脚,未必能及时护住妻女。

    武夫毕竟粗鄙,不够花里胡哨,杀人本事高强,护人就不行了。

    一辆马车,两辆平板车,两匹马,准备就绪。

    许二叔坐在马背上,拱手道:“多谢先生送行。”

    张慎笑着点头。

    他刚想说些什么,忽见许二叔捂住脑袋,满脸痛苦,身子一歪,从马背上跌落。

    张慎大吃一惊,连忙跃下马车,俯身查看。

    “老爷!!”

    婶婶尖叫起来,拎着裙摆,从马车上跃下,正要扑到丈夫身边,忽然顿住。

    婶婶抬起双手,抱住头,只觉得大脑一阵阵的抽疼。

    “爹,娘?”

    许玲月惊呆了,手足无措,清丽秀美的脸蛋,布满惶恐。

    “娘!”

    扎两个冲天揪许铃音,见母亲一脸痛苦,连忙从车上跳起来,扑向婶婶。

    婶婶闷哼一声,就给她撞晕过去了。

    “娘死啦,娘死啦........”

    许铃音嗷嗷大哭。

    这时,许二叔从头痛欲裂的状态中恢复,他喘着粗气,脸色煞白如纸,喃喃道:

    “不,不,不........”

    张慎眉头紧皱,看了一眼昏迷的婶婶,又看一眼许二叔,试探道:“许大人,你这是?”

    许二叔根本不理他,甚至不看昏迷的妻子,他跃上马背,抽动马鞭,绝尘而去。

    张慎愣愣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脑海里是许平志离开时的脸色,既发狠又悲伤,既悲伤又绝望。

    ..........

    京城。

    高空中,许七安正要驾驭灵龙返回城内,下一刻,他眼前的世界,忽然失去了色彩。

    就像黑白电视机里的画面。

    五感被蒙蔽,武者对危险的直觉被蒙蔽,这种状态仅仅不到一秒,便恢复正常。

    许七安缓缓低头,看见一根金灿灿的钉子,扎在了自己胸口。

    钉子表面铭刻着佛文,它轻易的扎穿了金刚神功的体魄,扎穿了漆黑的皮肤。

    “呃啊啊啊........”

    他听见了痛苦的嘶吼,分不清是自己的声音,还是神殊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别叫,这才是第一根呢。”

    温和的声音传来,穿白衣的术士,出现在许七安面前,他的指尖夹着八根金色钉子。

    白衣术士捻起一根钉子,往许七安头顶一拍。

    噗!

    钉子刺入百会穴。

    神殊的惨叫声夏然而止,漆黑得皮肤恢复正常肤色,金刚神功的光芒溃散。

    许七安的气息骤降,变的宛如普通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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